李遂生先生愛詩詞、寫詩詞已臻癡迷境界。他把自己比作“吟蟲”,“我乃一吟蟲,專施平仄功。”(李遂生《自遣》)又把自己比作“詩詞癡”,夜以繼日地寫詩填詞,并以此為樂,“子夜閑吟不罷勞,推平敲仄興頭高。”(李遂生《子夜吟》)甚至,先生還把詩詞比作他的“曠世情人”,他在《今生,詩詞是我的曠世情人》一詩中如是說:

把我的七情六欲,
毫無保留傾訴給文字。
我把寫作每一首詩詞,
都當作和情人的一次約會,
我把對平仄、韻律和意境的推敲、提煉,
都當作和情人推心置腹的談情說愛。
我也記不清和情人談過多少次了,
只覺得一天不傾訴一天就不安寧。
在此詩結尾,先生再次無限深情地感嘆,讓我們不得不也再度感嘆于詩詞家的情懷:
文字啊,我終生的曠世情人,
如果沒有你,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?
《尚書·虞書》云:“詩言志,歌詠言,聲依永,律和聲。”“初進黌堂即愛書,少年立志做文儒。”(李遂生《詩徑栽花》),先生早年就志在“做文儒”,心向高遠。尤其是從教壇掛鞭之后,“瀝血澆花過半生,任由陰雨與融晴。黌堂退下詩心熾,體物抒懷伴月明。”(李遂生《鷓鴣天·人生半途》)先生更像是出籠的小鳥、脫韁的野馬,思維縱橫捭闔,筆墨一瀉千里,唯寫詩填詞之命是從。
如此癡迷,今不多見!
自然,先生寫詩數量之多,今亦不多見。截止目前,先生已出版《師韻撩風》《草間蟲吟》《放歌醉美貴州》《幽岫春苔》等六部詩文集,其中詩詞占五部之多。我們知道,南宋大詩人陸游一生勤于筆耕,自言“六十年間萬首詩”(陸游《小飲梅花下作》),實存世九千三百余首。而先生人生半途,三十余年間,發表詩詞卻已逾萬首。“欣喜狂吟詩萬首,還須錘淬郢城篇。”(李遂生《人生半途》)為此,先生余興未盡,還特別寫了一首五律《寫詩超萬首感懷》,以抒發心中感慨:
昔做澆花者,今為弄墨人。
搜詞追李杜,擇韻效蘇辛。
寫景多描竹,抒懷豈重銀。
雖吟超萬首,提筆總祟真。
多年來,先生發表在我創辦的微刊《詩藝國際》上就有127個專輯,估計超過1500余首詩詞。從2019年10月至今不到五年時間,先生單單發表在《人民日報》公眾號“人民號”上的詩詞,就超過95個專輯,詩詞1100余首之多。而在這些詩詞作品中,僅沁園春這一百余字的長調詞牌,先生寫作就已逾百首。為此,2022年8月8日,我還特意寫了一首《七絕·感春瀟兄十年作百首沁園春》以賀:
洞庭春色越前唐,三影初妝軾肇昌。
沁水佳人終一笑,十年百首亦流芳。
(注:洞庭春色,指詞牌沁園春別名;三影,指張先,人稱“張三影”,相傳最早依“沁園春”曲填詞;軾,指蘇軾,后人以蘇軾《沁園春·孤館燈青》為沁園春正體代表,被廣泛效仿;沁水佳人,指東漢沁園主人沁水公主,歷史上有名的冷美人,極少笑。)
先生作詩數量之多,足以引以為傲,讓人驚嘆,心生“羨慕妒忌恨”!
緣此,先生又擬出版詩詞新集《人民號上詩千首》,囑我作序。我聽后自知學識淺薄,詩詞知識更是捉襟見肘,頗為汗顏,雖心覺壓力山大,卻欣然應允。
二

《毛詩·大序》曰:“詩者,志之所之也。在心為志,發言為詩”。只有用言語表達的藝術才是詩歌。先生所謂“提筆總祟真”,實乃先生之自謙。縱觀先生詩詞作品,不僅數量之多,其質量藝術之高亦絕非虛言。尤其先生近期發表的作品,若說首首俱佳,那也實不為過,精品佳句時而閃爍著耀眼的光芒。
誠然,好詩的本質在于質量,質量乃詩詞的生命。但好詩如何界定?詩詞質量又如何評判?我國詩論家層出不窮,詩論著作也層出不窮,如南朝梁劉勰的《文心雕龍》、南朝梁鐘嶸的《詩品》,唐末司空圖的《二十四詩品》,北宋歐陽修的《六一詩話》,南宋嚴羽的《滄浪詩話》,清朝王士禛的《古詩選評》,乃至民國初王國維的《人間詞話》等等。他們對好詩的評價雖眾說紛紜,各有所專亦各有所長,但基本上都認為,作為一首質量上乘的好詩,韻律要和諧,語言要優美,情感要真摯,意境要深遠,而且要富有創新性和豐富的想象力。
而這,也是歷代詩論家反復論證過的,而且絕大數詩論似乎都繞不開,我也就不再一一贅述。
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、中華詩詞學會名譽會長葉嘉瑩先生寫了一篇詩論文章,叫《什么是好詩》,網上非常走紅。文章最后總結了好詩“最基本的衡量標準,第一是感發生命的有無,以及是否得到了完美的傳達;第二是所傳達的這一感發生命的深淺、厚薄、大小正邪。”(出自《葉嘉瑩說詩講稿》,中華書局)我深表贊同。
那么,我想嘗試著從以上兩點談談我個人不成熟的拙見,以期拋磚引玉,和各位詩詞家與詩論家共勉。
首先,先生的詩之所以是好詩,是因為他的詩是對生命的感發,并且得到了完美的傳達。
迦陵導師(葉嘉瑩號迦陵,博導)認為,詩歌孕育的開始就是表達感動。《毛詩·大序》云:“情動于中而形于言。”我們注意到,真正的詩詞家寫詩不是為寫詩而寫詩,首先是因為心有所感,是由對事、對人、對物的感觸而激發心中的思想,情動于中,進而用文字表現出來,才形成詩。故南宋嚴羽《滄浪詩話》云“詩者,吟詠性情也”,恐怕說得就是這個道理。
總覽先生發表于《人民日報》公眾號“人民號”上的1100余首詩詞,我們不難發現,先生的哪一首作品不感發生命,情動于中,并且完美地傳達了心中的真情實感?
2017年4月,先生參加在貴陽舉行的中華詩詞大獎賽頒獎會,激動地上臺領取一等獎,而且因此先生被推薦加入中華詩詞學會。此后,先生激情難抑,慨然提筆,寫了一首題名《霜天曉角·詩詞寫作吟》的詞,以抒發自己心中所感:
詩心常在,白首何須改?
自小弄箋吟句,屈平志,青蓮采。
春秋游韻海,驚濤無阻礙。
榮幸貴陽金獎,登高處,添豪邁。
《禮記·樂記》說:“人心之動,物使之然也。”事實上,在這種場合,沒有人不感動,沒有人不傾吐為快!尤其文人騷客!先生這首詞非常精準地向讀者傳達了這種情感。讀之,不能不為之動容,不能不為之歡呼祝賀!
其次,先生的詩之所以是好詩,是因為他的詩對生命感發深厚,充滿了正能量。
迦陵導師通過比較晏幾道的詞與杜甫的詩,認為晏詞確實很美,比如,“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。”(晏幾道《臨江仙》),再如,“琵琶弦上說相思,當時明月在,曾照彩云歸。”(晏幾道《臨江仙·夢后樓臺高鎖》等等,但仍然無法與杜詩相比。之所以杜詩更具生命力,是因為杜詩擁有更深厚、更博大的力量。這種力量,我認為就是正能量,就是家國情懷。這,才是情懷的底層邏輯。不拘泥于“象牙塔”,不拘泥于個人小圈子,而是心系家國與天下百姓。比如杜詩“安得廣廈千萬間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。”(杜甫《茅層為秋風所破歌》)“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。”(杜甫《登高》)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。”(杜甫《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》),以及杜甫的千古名篇《三史》、《三別》、《聞官軍收河南河北》等等,無不情灑山河,撼天動地,家喻戶曉,使其詩作立于唐詩之巔。

當然,先生這1100余首詩詞能在國家權威平臺上發表,自然有其獨到之處,或許正能量首當其沖。比如《七律·黃果樹瀑布》、《沁園春·荔波樟江風景區》 、《水調歌頭·神異梵凈山》、《鷓鴣天·西江千戶苗寨》(此四首作品均獲第三屆詩詞世界杯中華詩詞大賽一等獎)等大部分詩詞,不失大家風范,正能量滿滿,愛國情懷充盈,令人欽佩。
而下面這首《沁園春·人生半途》同樣充滿了正能量和對人生的積極思考:
居有樓房,出駕私車,半輩苦勞。
憶文憑獲取,端金飯碗。棟梁澆灌,建眾心橋。
教學馳名,論文授獎,引領高徒漢韻嬌。
憑優異,被新吳選進,培植時苗。
韶光早已勾銷,現五折人生塵世拋。
想芳華重拾,曦顏炮制。容光再現,異采烹熬。
文筆清圓,風流倜儻,花甲稀齡勝俊豪。
求圓夢,與文朋同炫,亮麗風騷。
如果先生的夢僅僅是“做文儒”,那么先生已算“夢圓”,為何還要“求”?可見先生的胸懷比“做文儒”更寬,也更遠。
三

或許有人說,我國那么多詩人寫花草樹木,山川田園,甚至風花雪月,不是也名傳于世嗎?比如王維,比如李白,比如陶淵明,比如柳永,比如……
答案是肯定的,但又不完全如此。其實,這涉及寫作素材(題材)問題,而不是詩詞寫作的本質。既然如此,我覺得有必要將迦陵導師的“好詩標準”再延伸開來講。
眾所周知,迦陵導師每每講詩詞就有一種特別的“魔力”,她曾說過:“我對詩詞的愛好與體悟,可以說全是出于自己生命中的一種本能。”我們知道,解讀(賞析)、講授詩詞,其實就是對作品的“二次創作”。如果沒有對作品、對生命如此深厚的“感發”和“完美傳達”,并且在傳達中始終呈現出滿滿的正能量,請問,全世界會有如此多的聽眾熱愛聽迦陵導師的詩詞課?
誠然,詩詞的作寫素材可以包羅萬象,風景、人物、事件、歷史等等,無不可以入詩。王國維先生在《人間詞話》中說:“昔人論詩詞,有景語、情語之別,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。”無論是觸景生情,借景抒情,寓情于景,還是緣情布景,情景交融,其實質都是因景而動于情,旨在表達和抒發情感。
但一首好詩既是對生命的深厚“感發”,也應該是正能量的體現,即迦陵導師所言“大小正邪”。李白同樣能站在唐詩的巔峰,不僅僅是因為李白寫作技巧高明,我想更多的是因為李白的家國情懷。李白太愛祖國的大好河岳,足跡踏遍了大唐的名川大山。當然,李白寄情山水多少也有對自己懷才不遇的一種情感轉移,或者宣泄,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,使我不得開心顏!”(李白《夢游天姥吟留別》)但每當我們誦讀李白的詩篇,總感受到詩人的愛國情懷溢滿了字里行間。同樣,我們誦讀陶淵明的作品時,也總能感受到陶淵明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之所以說“不完全如此”,是因為詩的傾向,或者說詩的“站位”。大家不難發現,大凡作品與家國情懷、與人民生活緊密相連的,流傳都更廣泛,傳播也更深遠,反之亦然。所謂“詩無國界”“文學無國界”之說,那都是不區分“大小正邪”,自欺欺人罷了,又豈能盲從?我們的文學立場是“為人民服務”,如果撇開這一根本,僅僅是聊以自慰,自囿于個人狹隘的思想空間,甚或背道而馳,其作品自然沒有生命力。
2012年11月,黨的十八大提出“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,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”,這同時也為我們指明了文學創作的方向。
“詩心常在,白首何須改?自小弄箋吟句,屈平志,青蓮采。”(李遂生《霜天曉角·詩詞寫作吟》)先生志存高遠,文學立場鮮明,表現在山水詩詞或風景詩詞里同樣蘊藏著強大的生命力。
比如,先生有四詩詞榮獲第三屆詩詞世界杯中華詩詞大賽一等獎:《七律·黃果樹瀑布》,《沁園春·荔波樟江風景區》,《水調歌頭·神異梵凈山》,《鷓鴣天·西江千戶苗寨》,每一首都是山水詩,而且每一首都耐讀。又如先生2023年2月28日發表在廣東《詩詞》報的四首沁園春:《沁園春·峨眉山》,《沁園春·長白山》,《沁園春·華山》,《沁園春·臺灣玉山》,也都是實實在在的山水詩,卻都閃爍著亮麗的光彩。再比如,先生很多抒寫花花草草的詩詞,也都以小見大,正氣充盈。先生寫百合花,說它“喇叭吹響攻堅號,華夏脫貧奏樂章。”寫牽牛花,說它“并肩攜手迎風雨,甘為知音把命賒。”寫紫薇花,說它“閱盡世間興與替,靚裝盛夏逐超凡。”寫梅花,說它“傲雪精靈,迎春大使,嚴冬獨自妝塵世。”寫康乃馨,說它“回報恩情,盛開感念,赤橙黃綠呈心愿。”寫映山紅,說它“當年切切盼紅軍,如今款款鑲華夏。”寫月季花,說“游人如若不文明,給他顏色瞧瞧看。”寫桃花,說“誰說輕佻,何言色相,歷經冷酷方時尙。”等等,哪一句不是“情語”?所有這些詩詞,都得益于先生“詩心常在”,立場鮮明,正能量滿滿,家國情懷滿滿,皆堪為山水詩詞的佳作。
我們再一起來讀讀先生這首獲獎作品《鷓鴣天·西江千戶苗寨》,全文如下:
白水流連吊腳樓,瑩瑩鏡里影悠悠。
青山裝點添神韻,風雨橋頭涌客流。
觀晚景,醉心頭,萬燈齊放亮環球。
銀河光顧苗家寨,夢幻瑤池恣意游。
多么美好的風景,多么美好的家園!
我認為,現代詩人的使命之一,就是要發現美好家園,歌吟美好生活,抒發對祖國大好河山和人民生活的熱愛。
四

誠然,一首好詩的誕生,不光體現詩人的文學素養,體現詩人的寫作水平的高低,更應當體現詩人的作品“人民化”,體現詩人的家國情懷,體現詩人的精神道德涵養。
先生從教三十余載,桃李滿天下,曾擔任過中國詩詞研究院副院長,目前受聘為益田書院詩教部教授,并擔任甕安縣詩聯協會顧問,寫詩三十余載,發表詩詞逾萬,屢屢獲獎,文學素養可圈可點。而且先生一向注重修身養性,同樣為人師表,他有一首七律叫《修身養性詠詩詞》寫得好,全詩如下:
黃鸝鳴柳柳依人,紫燕銜泥泥壘新。
雨后晴空飛逸興,眼前風景漲馳神。
春描彩畫桃源境,秋賦華章廟瑟音。
清韻悠揚堪養性,詩花綻放利修身。
好一個清韻養情、詩花修身!如果說詩詞是有格局的,那么一定是詩詞家的格局決定了詩詞的格局。同理,先生的格局決定了先生的詩詞不同凡響。
一個把詩詞當作生命的人,一個把家國情懷奉為寫作圭臬的人,一個把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定為寫作追求的人,他的作品將注定光芒四射,流芳百世。
反觀眼下,有些詩人在物欲橫流、拜金主義面前喪失了基本的道德修養,他的寫作持巧越高,越自欺欺人,越容易使詩壇趨向功利化。尤其是一些所謂的公職人員、專業作家,拿著納稅人的錢卻寫些傷害納稅人的文字。那些頻頻爆料的金錢交易,遠離大眾的作品,什么下半身詩、屎尿詩、口水詩等庸詩爛詩,泛濫成災,不堪入目,既毒害了詩壇,也毒害了讀者。
“人事有代謝,往來成古今。”(唐朝孟浩然的《與諸子登峴山》)愿我們的詩壇日漸風清氣正,涌現出更多像先生這樣優秀的詩詞家,創作出更多優秀的詩詞。
最后,我想借先生的一首七絕《人生半途》來結束全文:
加油還要像當初,雖說人生過半途。
擊棹揚帆仍奮進,不登彼岸是庸夫!
是為序。
2024.9.21夜
作者簡介
楊 沐,筆名有春天、木兮春兮等,籍貫江西。中共黨員,中華詩詞學會、中國詩歌學會、中國散文學會等會員。早年有作品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“子夜詩會”專欄播出及《青年作家》雜志上發表,作品散見于《詩詞月刊》、《詩詞世界》、《長江詩歌》、《西部作家》、《新詩歌》等全國各地報刊,以及中華詩詞學會企工委、中國散文學會、香港詩詞、江西詩詞、安微詩詞等公眾號平臺,以及中國詩歌網、詞網、散文在線等網絡平臺,多次獲獎,入編各種選本六十余種。
2017年創辦微刊《詩藝國際》(公眾號平臺)。
